21 3月, 2011

〈散步地圖:新阿拉加市的魔幻色彩(上)〉鄭天銅

已刊於《鹽分地帶文學雜誌》第32期 2011.02.28.
在歐美,有一種行業叫做「旅行路線設計師」(Travel Route Planner)。它不等同於國內旅行社的「旅遊規劃師」,旅遊規劃師工作較為靜態,以紙上(網頁)規劃為主,運用現有資訊與經驗值,搭配結盟的飯店、旅遊地旅行社所提供的資源(車輛、地陪、設施服務),讓旅客先期了解即將到來的旅程內容。
當然,旅遊規劃師的經驗值也來自實地考察,納入自己的「規劃資源庫」,提供選項給予尚未出門的旅客。但旅行路線設計師的定義並非如此直接、簡潔,這種設計工作需充滿耐心與繁複的想像力。除實地考察外,設計師必須一步一腳印,從向當地居民諮詢中,於陌生地區內摸索、記錄,最後創意成形,把一條條新的旅行路線介紹給世人。旅行路線設計師研究的路線,不一定是熱門旅遊景點。設計散步地圖,一切都得靠設計師自己——自己的獨特眼光與後製作。
自然科學、森林學、生物學、自然設計、道路管理等,都值得旅行路線設計師學習、運用;但在峇里,宗教學更是該研讀的顯學。我深切期許,自己成為峇里旅行路線設計者,從每條峇里小徑、每個景點中,找到他們「深藏不露」的特殊魅力!


*新阿拉加市(Kota Singaraja)的散步地圖
本市位於峇里島極北處,南半球座標為南緯五度。很難想像吧,這接近赤道的炙熱所在,竟和刻板印象中的峇里風光明媚連結一起。
散步,我們先找到「起走點」,再來個放射漫步。我建議先定位在市中心。
市區哪裡是「市中心點」?大城市可以有兩、三個市中心點,但身為峇里第二城的新阿拉加市,不比首府典巴薩市(Kota Denpasar)腹地廣闊,它的唯一市中心點很好找,就在"Jalan Jenderal Ahman Yani"與"Jalan Dewi Sartika"兩街交錯的十字路口。往東、往北走,可以遊歷新阿拉加港與周遭區域;往西就出了市區,直抵羅威納海濱(Lovina Beach);往南是較多姿多彩的,尋常百姓家戶也最多,能見到更多的庶民生活。
先說說這城市的成員組成吧!
峇里島雖然九成島民為印度教徒,但印尼這個國家,是全球伊斯蘭世界的最大教區,伊斯蘭教徒超過兩億人。峇里島也接受外島(外省)印尼國民到島上討生活,島上公務員多是外島人(警察比例更高)。第一大城首府典巴薩市因為地方大商業活動多,當然外島人最多;新阿拉加市也不少,一直以來都有伊斯蘭社區存在。伊斯蘭教徒在印尼之勢,到了峇里反倒成了少數,大夥住同一社區親友間就近照料,很像台灣早期的眷村形態。
新阿拉加市除了印度教徒與伊斯蘭教徒外,還有華族島民與印度裔島民。華族大抵自清末以來就移入東南亞各國,在峇里島因為人數少,也多住同一區塊;印度裔更少,開始世居峇里島有好幾種說法,這裡就不多說。總而言之,在市區可以看到伊斯蘭「眷區」、華族「眷區」(清真寺與中國宮廟也在左近)。印度裔島民是不是集中居住,我就沒研究了。


我們開始從市中心點往北走。首先可看到寬廣的單行道馬路右側,有座公共市場,叫做「安雅爾第一市場」(Pasar Anyar.I)。市場內庶民經濟活躍,攤商沒有過多叫賣聲,魚肉蔬果在你面前被買被賣,買賣雙方一團和氣,彷彿大夥按劇本走戲似的,演員們個個滿意自己的演出,氣氛歡樂;市場外的左側小巷,是小吃攤車聚集地以及短短的銀樓街,人聲鼎沸當下,你能看到最活絡、也最熱切的商業模式。
繼續步行,走到街底右彎,往海邊方向,街的左側是華族住宅區,街的右側是一座小型清真寺,全名是努爾清真寺(Masjid Nur)。看到這清真寺真有些震撼,因為和我所親歷的清真寺都不像。馬來西亞的太子城(Putrajaya),我造訪過巍峨莊嚴的粉紅清真寺,粉紅色磚瓦拼貼的幾何圖形,似乎蘊藏著伊斯蘭真理;吉隆坡國家清真寺外,我為那巨大的「洋蔥頭」拱頂傾倒,想像內進滿坑滿谷的信徒正做著禮拜,神聖氛圍如此虔敬。努爾清真寺從外觀看非常迷你,但其內配備一應俱全,它的外牆尤富有童話般趣味,使人忍不住流連。本寺院可說是社區型信仰中心,建築雖窮屈但擁有令人親近的本質,我很欣賞。
前路口左轉,可看到新阿拉加港區入口。但首先吸引我的,是一群華麗的外牆壁飾與幾座老倉庫。
條狀壁飾,有點像是門楣,似乎在這城市成為居家必備的建築要素。有專家說,這種歐風的石雕表現叫洛可可(Rococo Style),圖案繁複、鑿工立體,並帶有華麗頹廢的韻味。但這洛可可終究在峇里,能發現許多壁飾主題圍繞著宗教圖騰。細細品味,有時候看了這家門楣,給了驚嘆滿分,可又走不到幾步旋即懊悔,重新在排名間斟酌。漫步有這麼麻煩嗎舉步為艱?是啊,當你真能看到壁飾之美,你的腳步決定了你的耽溺。掂掂手上相機,它真會忍不住雀躍!
老倉庫是另一種景況。不清楚這幾棟倉庫的往來歲月,只覺得他們仍屹港區,既不修復也不使用,令其頹圮、鏽蝕、變老、色彩褪去。真是求也求不得的藝術品啊!我不覺讚嘆出聲。如果不是此時此地這個時空,去哪找這樣的歷史場景?刻意搭景都搭不像,這舊皮革般的洗鍊感覺出奇地恰如其分。駐足空屋,只為了汲取多一些港埠人文,沈澱多一點屬於荷屬巴塔維亞的流金歲月。
港埠佇立著恩古拉‧來(Ngurah Rai)抗荷烈士的巨型水泥塑像。他面向大海,維持縱身殺敵的革命姿態,讓後世知曉建國先行者的情操精魂。陽光照著恩古拉‧來嚴肅而熱切的臉頰,渾身充滿行動線條的他,在早已無船停泊的港區內無盡地吶喊,24小時不休息不換手,只為了喚起一代又一代的印尼國魂。
港區內有座向海延伸棧台,上頭有港埠咖啡或簡餐可享用。溫潤的海風,伴隨著湛藍海天,向上萬里無雲,向下波粼徐徐,就算是手中咖啡很一般,但如此良辰美景,一切的一切也都值得!
港區內,可走到華族在地寺院「靈源宮」參拜。主祀陳府千歲的它,宮體建築頗具規模,從有清時期即北望中原,屹立至今。另一個華族信仰中心是離開港埠,東行五分鐘路程的城隍廟,它規模較小位置也差(需穿行民家小巷方抵);但城隍是公共神,屬土地總管區,信徒層面最廣,攝受力也最強。城隍廟也臨海,但有趣的是,這裡和港埠很近,卻能感受不同的臨海景色。是心境傳導還是城隍感應,我總覺得城隍廟更素樸些,能在石梯安坐的當下思索更多,「放下」、「充電」兩相宜。哪天您也來城隍海邊坐坐,便知我言不虛。
從港埠向南,就是要把哈撒努丁街(Jalan Hasanuddin)走透透。這裡是典型的伊斯蘭社區住宅,隨處可見遵從教規的裹頭巾女子,在商埠小攤操持生意。此街需慢慢逛,因為很多「寶」就在不起眼處向你揮手。當然首先,你要把成見消去,暫停評價高檔與不高檔,然後才得以臨街尋寶。
街上生活雜貨以及伊斯蘭飾品隨處可見,觀光客除非很有興趣,否則不大購買吧。我推薦的物件是「枕頭」,並在訂做後使用至今。這枕頭有啥獨特,需來本街訂做?其實我決非枕頭專家,但我知道峇里島有一種高級棉(島民叫它"Kebu",我不知道是棉還是其他纖維),島民都會把這材質充填在枕頭或是床墊中,孝心晚輩會提供給長輩使用,因為它軟硬適中,且不容易睡塌變形。我曾睡過這款床墊,很窩心;但這次在散步中比價得知,全島最便宜、手工最細密的Kebu枕頭製品在哈撒努丁街。「60cm x 60cm」是我訂做的尺寸,因頸椎問題被醫師告知睡大枕頭最好,我當下決定購入。在烏布、庫塔不是沒有,花俏的外布更吸引人,但這裡的價格超級實惠,很適合重質不重外觀的旅人來看看。按網際網路文化,推薦鈕如果在剛好設在路旁,我會走過去給一百個「讚」與兩百個「推」!
走出這條單行道,我們向右走回主街"Jalan Jenderal Ahman Yani",向左往南帕慕卡街(Jalan Pramuka),我推薦去認識一座印度寺院、一棟民間電信大樓、一間基督教堂、一座市立公園、一家百貨商場,以及布列稜縣立博物館與龍塔書頁博物館。
新阿拉加市區最有名望的印度寺院,首推宇宙寺(Pura Agung Jagatnata)。這寺院我在先前文章中著墨許多,這裡只簡介它的導覽路線。
首先,你該確認到訪當天有無祭典舉行。這裡是公共寺院,又是最崇高的宇宙寺(因為其中有三位一體神當揚威帝〔Trinity〕高台浮雕),一旦舉行祭典,人山人海的盛況很值得親臨現場,擷取島民宗教節慶的剪影(不妨礙祭禮進行,且禮貌隨行,都被允許拍照)。如果祭典不當時,那就儼然空寺一座,你須自備沙龍或在門口租沙龍,下半身圍成長裙狀入內(男女都需圍沙龍,著長褲者可免,女經來潮禁入)。
慢慢走至內進,可以發現圓形蓮花池圍繞著三位一體神高台。緩步全場,可以注意寺院內圍牆的精彩石雕。日本旅遊書曾經大讚,北部峇里的印度寺院和別處不同,壁飾石雕技藝精湛,峇里島內無出其右!置身此處,該好好欣賞、端詳這群連續壁藝術傑作。
蓮花池又是另一款風采。我不是攝影專家,對長鏡頭、微物鏡頭也不熟,無法充分掌握蓮花風姿。但在赤道天候中,遠觀近看蓮花就能感到清涼,這雖不能全說成宗教涵養之功,可是個人心頭有把尺,每個人都清楚所謂「心清涼、身清涼」的定義。在佛教《華嚴經》中善財童子尋訪五十三位老師的過程中,不是也見到清涼提供者——烏摩女(Uma)以身撫慰眾身的特殊法門嗎?如以喻視之,這不就是蓮花心頭綻放的另層含意?
向三位一體神浮雕三鞠躬,我告別宇宙寺,向民間電信大樓"Telkomsel Plaza"邁進。這棟大樓是Telkomsel電信公司在新市的總部,其中辦公人員,接受各類電信業務。但我著眼於它的附加業務——網咖,這環境可說是全市最佳。更值得一提的,是這棟建築本體。堅實素樸以外,那種迴廊式的殖民地風格,讓我懷疑是否荷屬時期所遺存下來的百年建物?令人產生一種進入歐洲建築的宏大空間錯覺;抑或不是錯覺,真是荷人操刀?就這,現階段我只是純為欣賞者,關於歷史考證,有待後續關注。為了網咖與建築物,值得一遊。
繼續往南,可以在大街上看見一座莊嚴的基督教堂。
全球基督宗教,大抵分為天主教(舊教)、基督教(新教)、東正教三大教派。天主教勢力約於歐洲、南美盛行,在亞洲極盛區是菲律賓,各地均由梵諦岡統一教令、人事與財務,教義統一;基督新教按各教會的不同,單一牧師可主導一個小群體,各教會各自宣教,理論最為多元、自由;東正教在東歐、俄羅斯享有主場,立場與儀式又和前兩者不同,肅穆虔敬是我感受最深的。但大家對耶穌教義的領受,有其一致性的重疊,這讓基督宗教為之兩千年綿延、茁壯。我不是教徒,沒有前往教堂問義;對這樣的基督教堂矗立大街,甚至是最大商場的正對面,令我折服於峇里島民(尤其是多數族群的印度教徒)對宏觀宗教的大氣,以及崇聖情懷之真誠。


行程點滴,串成旅人獨有的珍珠項鍊。走在新阿拉加市馬路,建築物與人民所呈現出的樣貌,讓人憶起三十年前的台灣。不批評不放肆,誰說旅遊一定往新炫的地方去,這樣的市區漫步,或搭馬車(Dokar)市區周遊,不也愜意?
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城隍廟中的香爐鐘鼓配置圖


港埠懷舊倉庫

童趣的努爾清真寺

絢麗的洛可可門楣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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