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峇里‧泡湯‧好風光〉鄭天銅

（原刊：〈鹽分地帶文學〉雜誌 第23期 2009.8.20.）

這裡，我得先聲明——「溫泉達人」的美號，非我所及。但身在峇里，說真的，我還蠻愛泡湯的。
有關於「泡湯」這回事，屬於全球一體適用的健康療效（"SPA"這個名詞，最早出現在歐洲，也是指一種形式的泡湯哩）。我雖無具體研究，但因生命中種種機緣，卻也能親身經歷了幾回。一泡一體驗，泡湯不再僅是泡湯，那是一種很私我、很「祕密花園」式的生活情趣。

在台灣，我曾住在大北投區九年，有時候也驅車浴場。我很愛的一種，誠屬「閉俗」形式，五十元消費級一人一室。浴間使用時間最長半小時，時間差不多到了，身處湯屋的自己需能自覺起身。湯屋簡單質樸，木門如蒸籠般透出水蒸汽，瀰漫著整條浴道屋間內外。無論湯前湯後，室內室外，往來浴客望著凝結之水氣，總能於心底升起一股浪漫悠然。昏黃燈光下，黑檀木與氤氳交繞一起，我真懷疑浴場主人承接其開業先祖遺念，不露痕跡地、擇善固執地，近百年來堅持體現「大正時代」質樸情懷。這款泡湯「好風光」，或許不在湯泉之中，而是一種幽渺隱約之私我況味！
馬槽溫泉區，有一大眾池，泡湯時能見著群山環抱，樂趣很不同；蘇澳冷泉初入池時感覺微寒，但不需三分鐘池底熱力緩升，周身即感舒快暢暖；礁溪溫泉在飯店裡泡，時間過了老久也不覺累，一門之隔浴後即眠，夢境香甜的滋味與泡湯時同樣清楚！
花蓮文山溫泉是另一種「好風光」。充滿田園野趣的文山溫泉，從中橫公路往谷地下方走，可以看到嵌進冰冷大理石岩壁的池子，縷縷熱氣向空中蒸發。空氣中，谷地冷風以及溫泉熱霧，迎面吹拂；潺流的立霧溪水以及與池內溫泉熱流左近，又能感受左腳涼右腳暖的浸泡樂趣。置身其間，實在幸福滿分！
捷克三大溫泉之一——卡羅維瓦利（KARLOVY VARY）溫泉小鎮，也很不錯，這裡的溫泉療法是『飲溫泉』。喝了各種溫度不同、酸鹼度不同、含鐵成份不同的溫泉水後，做緩走的健康步操，卡鎮自古以來即以此療養法獨步東歐。當然，這也有身體浸泡的SPA泳池，但傳統上還是以飲用療法為溫泉區特色。喝的時候如能配上溫泉餅乾（無甜味的脆餅），風味會更佳！這裡算是溫泉中，很另類的「好風光」。


紙上巡禮了幾處湯泉，我想定焦在峇里島，說說峇里湯。
峇里島上，地熱而湧泉的地方很多，大部分都是常民處所，很少開發成為國際級觀光旅點。就自己經歷所及，有幾處很可以花時間走走。這裡要強調的，不一定是泉質如何優良甘美，而是全感官所承接的峇里「好風光」。先說四個泉頭。

峇里島像是興都眾神合力擘建一般，鄉鎮景觀宛若天成，一村一風光。如果你從峇里南部往北走，造訪巴杜爾火山溫泉，你將發現周遭景觀漸脫都會色彩。陀帕提（TOHPATI）竹雕藝術村、巴土布蘭（BATUBULAN）石雕藝術村、哲魯（CELUK）銀匠銀飾村、蘇卡哇帝（SUKAWATI）手工藝市集、馬斯（MAS）木雕藝術村、龍敦杜（LODTUNDUH）茅草屋頂編織村、朋歐什看（PENGOSEKAN）畫派藝術村、烏布（UBUD）全島藝文中心、培圖魯（PETULU）白鷺鷥家村、德加拉朗大道（JL. TEGALLALANG）手工藝總匯大街、培尼洛肯（PENELOKAN）火山水果集散地等等，這些好所在令旅客再也顧不得時辰，忙著這裡停停那裡看看，心裡頭焦慮地提醒自己不該錯過什麼。到了培尼洛肯村，要從火山周邊制高點驅車向下，直抵火山湖畔。在宋安（SONGAN）玉米村之前，可以看見兩處設施完備的溫泉區。這才心滿意足下車，走入巴杜爾火山溫泉懷抱。

如果身在湯中，火山湖泊之豪情壯闊360度映入眼簾，你打算在湯裡待多久？巴杜爾火山溫泉，峇里島最高海拔的溫泉區，就是有辦法讓你沈醉。泉質優良，沒有絲毫硫磺味，溫潤的感覺搭配上高山海拔涼爽天候，真可謂「池內池外兩相宜」！
從巴杜爾火山區再往北，經過猶如台灣溪頭國家林地般的巨大森林區，出口處可以接至峇里北海岸線。續往左，可以抵達另一處泉頭葉桑尼（YEH SANIH）。



葉桑尼臨海，距離峇里第二大城——新阿拉加市（KOTA SINGARAJA）車程不過十五分鐘，那是峇里島獨一無二的山海泉。靠內的一側，是冷冽甘甜的山泉（山泉池）；靠外的另一邊，是海閘門開啟引水入池的海水（海水池）。葉桑尼不是溫泉，但你來此可以享受「左腳海水、右腳泉水」的嬉遊浸泡樂趣，就像在文山溫泉親炙二重泉質那種驚艷感受，對此產生一種「人工假造」的合理懷疑。啊，造物者真恩賜過了頭——美絕了！



揮別葉桑尼續向左行，沿著北峇海岸線，經過新阿拉加市、北海岸第一海濱羅威那（PANTAI LOVINA），到達班嘉地區警察局。此時，告別綿長海濱，左轉駛入山區小徑，沒多久可發現一座小型市集，那是歷史悠久的班嘉市場（PASAR BANJAR）。續行三分鐘，有指標示意左轉，在班嘉溫泉的停車處停車。就這樣，我們到了。
按照先前一次，同遊朋友張先生的說法，他說若以文山溫泉的泉質看??弱鹼性碳酸泉、溫度50度、酸鹼值PH7.5，班嘉溫泉的泉質和文山很接近，應同樣擁有抗皮膚病、滋潤肌膚的療效。泉質，我真沒研究，只是感官上很喜歡這泳池，外加三條沖背水柱，舒暢無法擋！傍晚時刻人滿為患，峇里民眾與各國遊客和樂一起，世界大同在這裡看得到。



從北峇里南下，沿中央公路，在孟威古廟前（PURA TAMAN AYUN）可發現葉岡加寺（PURA YEH GANGGA）身影。由寺門處進入，右手邊就是寺廟本體。葉岡加寺屬於小型古廟，但該具備的大眾休息亭（BALE）、三位一體神座（PADMASANA）等等一樣不少。拾級而下，可以發現寺院下層空間，出現一個水源涵洞，那是深山泉源出口處。出口處旁邊，有一座小小神龕，「有風景處必有靈氣」，峇里島人處處設龕時時安心。再一旁有兩間鐵皮屋，各安設了三個流水泉頭，應該是野泉浴室吧！試了水溫，大約攝氏30-40度，溫潤無味。佇立良久，見一大嬸來此挑水，汲滿後「頂運」下山，好不壯觀，可見葉岡加的水質好到可為飲用水。
湯泉外的好風光，除了沿途城鎮，最值得一提的，該是人文風景與常民生活。


對峇里人來說，自古以來於夕霞中「溪泡」，雖然不一定天天抒發「舞雩」情韻，但純樸地可愛，如此自然。洗浴間親友們和樂融融，並能兼顧男女有別，我個人很欣賞這款常民文化。
黃昏時候，路邊小圳、灌溉岐道，很容易發現小男生們光著屁股打水仗。他們看到你（就是觀光客啦），通常都會很高興地起身，開心對你大大揮手，SAY "HALO HALO......"（印尼文的"HELLO"）。他們笑得那麼開心，喜樂的情緒很快渲染開來；成人就比較私密些，有的圳道在田間，兩個露天空間用水泥牆隔了，算是男女分浴，興都教的每個人都明瞭「心頭一把尺」、「舉頭三尺有神明」的道理。
另外，峇里島民相信在特定場所潔淨沐浴，可以獲得身心靈的滋潤與撫慰。台灣旅行團常造訪的景點「聖泉寺」（PURA TIRTA EMPUL），除了是一所公共寺院，任何人都可進入膜拜外，寺內的聖池也有聖潔功能性。峇里人相信在此淨浴後，能洗滌自己潔淨自己，不受任何外在無形所擾。這，和恆河沐浴有其宗教意義共通性，但聖泉寺的泉水與恆河水相比，真是潔淨千倍萬倍哩。當然，印度教徒相信恆河水的宗教功能，遠比水質乾不乾淨重要，這是各個宗教其「不可說、不可說」之處。
在峇里丹巴西林（TAMPASIRIN）地區，聽說還有一處同性質同功能的聖池，地點與設施更天然質樸、更原始，可惜我一直無緣親往。不過，相當令人惆悵的一處浴池在中部象窟（GOA GAJAH）。這裡台灣遊客也常去，入口拾級而下，可看見兩座相連的浴池（石雕仙女池），池中無水，石池早已青苔滿佈，不復往昔修道者在此浴潔之功能。
文獻中指出，象窟一地曾是古典佛教和興都教兩派修行隱士，棲身修煉所在。佛教修行者和興都教祭司大鬥法？我看不至於。兩派行者均識此地為福地洞天，象窟也不枉為修行人之所依屹立至今。那古蹟啊、佛教啊、興都教啊，就隨著荒蕪的仙女池交還給峇里歷史吧！
看公路兩旁累累稻穗，午後陣雨一來，就換成它們泡湯作浴，爽朗極了；白鷺鷥穿過椰林，在田野間覓食，牠們是不必泡湯的，但在池邊溪畔自主清涼，沒人反對；小青蛙是整日泡湯慣了的，但牠總喜歡在雷雨前後躍出池子，讓人們看清楚牠那可愛模樣。靜下心，峇里島一花一樹一草一木，泡湯好風光無所不在。輕輕閉上眼，你看見了嗎？